文案
取材于传统戏剧故事《十五贯》,一只报恩的蔗子狸帮恩人况知府查清悬案,其间掺杂和一只八尾灵狐的感情故事。
内容标签: 幻想空间 异能 正剧 神话传说

搜索关键字:主角:青沪,况钟 ┃ 配角: ┃ 其它:

一句话简介:一只报恩的蔗子狸

立意:立意待补充

  总点击数: 5069   总书评数:24 当前被收藏数:133 文章积分:82,499,056
文章基本信息
  • 文章类型: 衍生-言情-古色古香-古典衍生
  • 作品视角: 女主
  • 所属系列: 言情
  • 文章进度:完结
  • 全文字数:16824字
  • 版权转化: 尚未出版(联系出版
  • 签约状态: 已签约
  • 作品荣誉: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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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编双熊记

作者:闪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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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来报恩啦


      这日子,让人没法过了!

      四周的田野,一片安静。太阳升起来,刚刚探出点头,便已经有了毒辣辣的意味。我睡眼朦胧地从栖身的洞里钻出来,渴,浑身都在叫嚣着快要渴死了!

      我拂了拂光滑皮毛上沾的土粒,贪婪地看着洞口边草叶上半残的露水。苏州府三年大旱,草木凋敝已久,不过一夜过去,草叶上还是攒了些晶莹的露珠,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微光来。

      我忙跳到那丛田埂边的野菊花前,毫不客气地把那丁点露水吮到嘴里。嗯,虽然算不上清香甘甜,但在这种水贵于油的当口,总不能太挑剔啊。

      一条花皮蛇有气无力地游到我的洞口:“知道哪里有水源吗?”

      我吓了一跳,警觉地缩到谷堆后面:“你不是本地的吗?”

      “是啊,游历路过。”它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抱怨,“都说苏杭是鱼米之乡,我瞧着怎么和岭南的蛮荒之地也差不多啊?”

      “这一带整整旱了三年了,你快点走吧,到了皖北那边据说就好多啦。”我好心劝告它。

      “哦”了一声,那条水蛇没精打采地游走了。看着它白色花纹的肚皮贴在火辣辣的地上,我忍不住咽了口同情的唾沫:真是艰苦的旅行啊!

      回身在洞穴里躺下,我从身边的谷物堆里扒拉出半只玉米,正要下口,一眼看见身后飘忽静立着一个影子,直惊得尖叫起来:“谁谁……谁啊!?”

      黑乎乎的洞里有人噗哧一声轻笑,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倏忽一亮,柔和光晕洒遍了四壁。拇指肚大的明珠划道弧线,落在洞里那堆粮食堆上,浅浅的珠光映着四周谷物金黄,煞是好看。

      “又在吃这些杂粮?”一个身材修长、斜眉凤眼的年轻男子皱着眉,潋滟的眸光一转,“早跟你说了,照着我教你的法术多吸食点儿天地精气,少嚼噙这些没裨益的,你总也不上心!”

      劈手抓起一大片谷物,他做势就要往外抛洒,直吓得我吱的一声惨叫,回身猛扑,战兢兢堵住洞口:“住手啊!我攒了好几年的粮食!”

      “没出息的东西,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洞!”对面的俊美男子脸色一沉,隐约露出尖嘴巴来,满脸的不屑。

      我瞧着他,索性用屁股把洞口堵个严严实实,愤怒地瞪着小眼睛:“要想升仙你自己修炼啊,干嘛总是逼我!还有啊,你这么浪费粮食会遭天遣!”

      那只狐狸精瞪着我,柳眉一竖,手掌如风,一把便将我的尾巴揪住倒拎起来:“我倒要看看我扔了你这些劳什子,老天会不会派下个雷公来劈我!”

      我被这脾气恶劣的狐狸精倒拎着,全身血液倒流,有心回嘴咬他,可蹬腿踢爪半天,却没法子从他手里挣脱,眼看着一把红彤彤的花生米就要被他往外乱抛,鼻子一酸,一串泪珠忍不住顺着鼻梁倒流下来。

      “……喂!”可恶的狐狸精凑近了我耳边,“你干吗?还真哭啦?”

      我满脸憋得通红,臭狐狸,假如他今天真敢扔了我辛辛苦苦积存的这些口粮,我跟他没完!

      这个恶劣的家伙名叫青沪,是只八尾雄火狐,只差最后一点就能修到九尾灵狐的境界。虽然只有九百多岁,可这一带也没什么道行更深的精怪,于是便顺理成章称霸,整日里以欺负我们这些小妖怪为乐——尤其是我!

      几百年前他度天劫时,我尚是灵智不开、浑浑噩噩。那夜里被一只黄鼠狼追赶着,无意间闯到他身边,结结实实替他挨了一记天雷,立马就浑身焦黑昏倒在了地上。再醒来时,这只狐狸精就在我边上,皱着眉看着我,忽然不由分说往我嘴里塞了颗乌漆麻黑的丹药!

      五内焚烧,经脉忽通,我就那么忽然成了精,这只狐狸精更是隔三岔五就来逼我修炼,好像是觉得一个人修炼有点寂寞,随便抓了我作陪似的!

      狐狸精瞪着我,我脑袋朝下也倒瞪着他,两个人为了一把粮食剑拔弩张,像是有深仇大恨。

      忽然扑哧一笑,青沪精慵懒地靠着金灿灿的谷物堆,把我放在了地上。

      “算啦,不逗你了。”

      我松了口气,用爪子抹抹哭花的脸,狐疑地看他,不来逗弄我玩,那他来干吗?

      “我跑去扬州玩了几个月,这不,刚回来就来看你啦。”青沪懒洋洋地道。

      扬州?我眼巴巴地看他,一脸艳羡:“怎么样?扬州好吗?”

      “也没什么了。都说扬州美女如云名妓赛鸦,我去那最大的丽春院玩了整整一个月,也不过是些庸俗脂粉。”青沪懒懒地,纤细指尖拈着几粒扁长晶莹的血糯米粒玩弄着。

      “还有呢?”我热切地望他。

      “哦……说什么扬州三月是烟花柳絮,十里珠帘,我瞧着,和咱们苏州比起来,也不过如此。”

      “哎,我是问扬州的蟹粉狮子头,三套鸭,还有双皮刀鱼,真的那么好吃吗?”

      “……”青沪瞪着我,好象我说了多么大煞风景、十恶不赦的话,半晌薄唇怒启,“你就只知道吃吗?!”

      民以食为天,我一只田鼠,不关心吃的,能关心什么啊?

      “对了,倒是听说苏州这些天新到了一任知府,上任以来风风火火,力行减赋惩弊呢,真的有这么厉害?”青沪忽然想起什么,问我道。

     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:“是啊是啊!土地庙里的几只野鼬最近饿得顶不住,总跑城里,传得可邪乎呢!据说那位况钟大人啊,一上任就活活打死了六位胥吏,闹的动静真是大!哎——你说他可怎么这么狠心啊?”

      “苏州府嘛……一向赋役繁重,豪强猾吏又多,明朝以来竟号称最难治之地。若是真想好好管治,怕也的确得下点狠厉手段的。”青沪似笑非笑,“就怕这位知府大人初来乍到,不过是做做样子吧。”

      我不知道,也觉得没趣。人类的那些事,总是比我们这些田野山川里的情况要复杂。并排和狐狸精青沪躺在谷堆上,我望着头顶的土洞顶发楞。

      半天无话,忽然,青沪轻轻捅了捅我,眼睛发光:“喂,小丫头,咱俩也好久没一起出去玩耍了,今晚要不要去苏州知府的住所去,看看那位况钟到底长了几个头几只臂膀?”

      “不要。”我眼前浮现出一位黑面冷血,年过五旬的酷吏模样来,“一个又老又狠心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?”

      青沪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啪啪拍动着:“就算老头子没什么好看,他家的厨房一定是好玩的。堂堂一任知府到任,这洗尘接风的酒宴怕是要日日不断吧?”

      我的眼睛睁大了。是啊,上次青沪带我潜入上任知府家的厨房,那些红豆沙猪油粽,松子枣泥饼至今还难忘哪!

      跳下谷堆,我诚恳地仰头看着一脸轻笑的公狐狸精:“那么还等什么,我们起身吧!”

      二

      明月如钩,水银泻地。高高的行馆墙头,青沪拎着我的后脖颈,飘落在宽敞的知府官府后院空地上,我刚要顺着墙角飞奔,背后被冷不防踢了一脚。

      “干吗?”我瞪着那只俊美修目——啊不——是横眉竖目的狐狸精!

      “好歹算能变出人形了,两只手总是像爪子一样伸出来干嘛?”青沪一脸怒其不争,使劲拨弄着我额头杂乱的刘海,“本来就够丑啦,还不好好走路,遇到什么人可别说是我教出来的!”

      “谁能跟你们狐狸精比啊。”我毫不为耻地看看自己,腿短了点,腰也粗了些,可不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嘛。

      “既然是个母的,就算不会烟视媚行,起码给我端庄一点吧!”青沪摆摆狐族那天生劲瘦的腰肢,修长的身材学着他们母狐狸的步态,在月色下像是要起舞,“学学看,走路若摆柳,未语先浅笑……哎哎!你往哪里奔啊?”

      “厨房!”我直奔西边。

      裹着一身碍事的长裙,我立在空荡荡的厨房里,有那么半天直发怔。不死心地揭开冰冷冷的火灶,又团团围着食橱闻了半天,只找到了两三块冷硬如铁的黑面馒头片!

      ——知府官邸的厨房,搬地方了吗?!

      我连忙跑出去,四下里乱瞧。顺着树影婆娑的庭院,我东张西望,不知不觉便沿着府里的回廊行去。

      四周黑乎乎的,全然看不见光亮。正在沮丧的当口,忽然拐弯处一间房里透出些隐约灯光。

      蹑手蹑脚,我推开了那间屋子的房门。

      满架藏书,一张摊着重重书简的案几。昏黄的灯烛下,一个男子的背影正伏在案头,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卷宗……

      稍显瘦削却硬挺的脊梁,半边侧脸上,笔挺乌黑的眉微微皱着,衬得那张清雅的脸极是俊逸。只是大约是累了,有些难掩的倦意。

      青色的发带束着黑亮的长发,就算在灯火下,仍显得光泽漆黑。瞧这黑亮的头发,也该是个趁夜苦读的少年读书郎。

      大约是那况知府的公子?我心里暗想。

      一阵夜风吹来,直吹得书房窗外竹影摇移,沙沙作响。可那男子丝毫没有觉得夜深霜寒的样子,仍旧皱着眉头,专心看着手中的文案,偶尔提起手中羊毫,在那上面圈点勾画。

      回廊来处,忽然传来脚步声。我慌忙蹭蹭地飞身爬上了门外的横梁,往下偷看。原来是一个青衣小厮拎着一个食盒,正往这边来。

      “大人,还没歇着呢?”那小厮眉目颇是清秀灵动,推开房门探头道,“瞧着都快到三更天了,您熬夜也得垫垫肚子不是?”

      大人?什么大人?我竖起耳朵。

      “哦,放下吧。”那男子轻柔的声音在沉沉夜色里有如沉磬般,说不出的低沉动听,“我还真有些饿了。”

      “哎!”那小厮依言把食盒放在了书案上。

      那男子打开了食盒,随手拈起一块饼,轻嚼起来。

      一望之下,我满心期待饱受重创,差点儿从横梁上倒栽个跟头,想哭的心都冒了出来。不会吧?看上去……就像灾民们才吃的糠饼?!

      偌大一个漆皮食盒,除了两块糠饼外,只摆了一碗白粥。我抽抽鼻子,一阵慢火熬炖的粥香隐约飘出来,倒是让人闻着神清气爽。

      “这是什么?”那男子瞧着那粥,眉头一皱。

      那小厮踌躇一下:“大人,这是新熬的薏米菱角粥……”

      “薏米菱角?哪来的东西?”那男子声音显出了沉肃威严:“苏州府旱了这几年,还有藕荷菱角之类的能活下来?从外省辗转运来的新鲜秋菱,现如今该卖到多高的价?”

      那个青衣的小厮撇撇嘴,理直气壮地:“这是前天你清理昆山县的冤狱时,一桩冤案的苦主巴巴地送来的。那家子一家五口跪在后门,只求府里采买蔬菜的周大娘收下——他们说,这东西是下湖自家摸的,虽然费了些力气,却也没花钱去买。若不是况青天您明察冤案,他们家的大郎今年秋天也该做了阴曹冤鬼了,哪还有性命在?”

      况青天?我下巴一松,差点儿没掉下来。

      这个年轻文弱的青年男子,吃着糠饼,喝着白粥,难道就是新来的那个况钟?一上任就活活打死了六个胥吏,酷戾残忍的冷血知府?

      那个况钟淡淡道:“这样,我也不能收。”

      “有什么不能?”小厮有点急了,“咱们一不收贿二不豪夺,这都是下面的百姓感念您夜夜勘差冤案送来的心意,说到皇上那里,我也不信这有什么不行的!”

      “书墨,你不懂的。”况钟声音温和,却字字严肃,“你以为如今苏州府上下的官员不敢怠慢,稍稍有了点吏治端正的样子,是因为怕了我的铁血手段么?不是的。”

      他微微叹了口气,温润的眉目在昏黄光晕下有点孤单落寞:“他们只怕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……若收了这些东西,我就和他们是一样的了。你懂吗?”

      那小厮垂手立在一边,半晌才红着眼圈道:“大人,我知道了。明儿我就和周大娘说,叫她把那菱角薏米充到官库里……可是大人,您早点歇了吧!这苏州九府十几个县,您每天勘问一个县的案宗,周而复始的,啥时是个完啊?”

      “我不累。”况钟温声道,“这些沉案都积了这么久,不审完,我心里急啊。”

      那书墨不吱声了,低头瞅瞅卷宗:“……咦?淮安山阳县那桩熊家兄弟的案子,大人您已经看了两天了,有什么蹊跷吗?”

      “按说人证物证是俱全的,也本已经定了案。可是……”况钟沉吟一下,“我今日在堂上见了那兄弟二人,他们居然连连高呼冤枉,哭诉当初熬不过酷刑,才唯心招供的。”

      书墨不以为然道:“现下里苏州的百姓都称您是青天呢,上任来连翻了几十桩错案冤案,难保有些刁民想垂死挣扎,大人不必句句轻信吧?”

      “不,我这些年审过大大小小的案子,什么人心存欺诈,什么人狡黠刁钻,我自信多少能看出点来。”况钟淡淡道,“这熊氏兄弟俩的案子,总觉得透着点蹊跷……”

      他一边无意识地自语,一边沉思着站起身来,在书房里踱步。

      借着微晕的烛光,我这才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。原来,他的年纪并不能算是少年郎了,微斜的长眉斜入鬓角,眼角处有几丝浅浅的纹理,可一双清亮的眼睛,却出奇地沉稳凝静,隐约有着年轻人才有的明净光芒。

      我望着他的眼睛,忽然心里像是遭了雷轰一样,整个人都呆住了!……哎呀呀!那双眼睛,怎么这么熟悉?

      呆呆扒在走廊的横梁上,我的心砰砰好一阵乱跳,总也静不下来。况钟已经背过身去了,他的脸虽然俊雅,却也不至给我太深的印象,唯独那双明亮的眼睛,却总在我的眼前,闪着难以忘记的光。

      有点儿恍惚,我想着很遥远的事,有些什么东西如吉光片羽,一点点明晰起来。

      山道上弯曲的小径,猎户家捕猎的兽夹,我小声哭叫着,拼命啃咬着坚硬铁笼。里面,奄奄一息的妈妈哀伤地看着我,眼神逐渐黯淡。

      而在那个夜晚,有个少年郎背着青色的远行包裹,踏着水样月光,走到兽夹前,静静地弯下腰来。

      ……

      三

      傻呵呵地笑起来,我望着书房里那个背影。远处一声梆子响,沉沉的,三更已到,况钟终于趴在书案上,睡着了。

      正在这当儿,耳边一缕凄惨惨,幽冷冷的呜咽忽然响起来,四周空气似乎也蓦然暗沉,阴冷的气旋若有若无地盘转,直激得我浑身一个激灵!

      厉叫哀鸣声声不歇,风声里夹杂着越来越凄惨的号哭,直叫得我心惊胆战。三更正值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节,这是?……

      正忍不住要拿手堵了耳朵,耳边却有股子阴冷的气息拂过,一声嘿嘿的冷笑直直钻进耳膜。

      冷不防被这么一吓,我唬得浑身一个哆嗦,爪子不稳,终于倒栽葱地从横梁上摔到了走廊的青石地上。正要长声惨叫,忽然想到屋里的况钟正在沉睡,口边的哀嚎终于硬生生忍了下来。

      有人翩翩飘落在我身边:“哎呀,真是不禁吓。”

      青沪!我瞪着面前的狐狸精,气得说不出话。

      “瞧你这点胆子!这府衙有天子御赐的金印压着,外面那些冤死的鬼魂纵然阴魂不散,也断不敢进来的。”他噗哧一笑,斜睨着我,“倒是你,发的这好一阵呆!怎么,见人家不是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,小妖怪动了凡心了?”

      我没好气地踢开他银白色的长袍衣摆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      “在你盯着食盒流口水的那当儿到的。正好看见你冲着男人发花痴呢。”青沪笑嘻嘻的。

      “胡说什么啊?”我白他一眼,眼睛却不由自主看着屋里的背影。

      长夜宁静,可气温却是一点点凉了下来。我终于鼓足勇气,悄悄走进了那间书房,捡起一边的衣裳,轻轻披在他的身上。

      “瞧瞧,还嘴硬。”青沪鬼魅似的贴在我身后,啧啧道,“几时也没见你对个人类这么上心啊。”

      我还是不理他。看看这个男人瘦削的背影,疲倦的神色,还有食盒边那块吃了一半的糠饼,忽然鼻子一酸,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地流出来了。

      “喂!”狐狸精一把捂住我就要嚎啕的嘴巴,“你又干吗?!”

      我被他捂得直翻白眼,掰开他尖尖的爪子,眼泪汪汪地指指那糠饼:“青沪青沪,他好可怜啊!”

      “可怜?他堂堂九州知府,可怜什么啊?”青沪没好气地道,“人生在世,这么不懂得享受却要自找苦吃的人,就算累极夭折,也……”

      我大怒,瞧着他两瓣无情的薄唇轻启、得意洋洋,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脚爪上!

      “你再敢咒他,我跟你拼了啊!”我咬牙切齿。

      狐狸精两眼冷厉,看样子似乎就要发飙,可是脸色变了几轮,还是忍了下来。

      一阵夜风又刮进来,直吹得书案上的纸张哗啦啦作响,我呆呆地望着那随风作响的纸张,“熊友兰”、“熊友惠”两个人名赫然跳在眼前。

      他刚才提到的熊家兄弟的案件吗?我屏气翻过那几张宗卷,草草看了几眼,忽然心头一亮。

      “青沪!我有法子啦。”我高兴地叫,没忘了压低声音,“我们帮他查案吧!”

      “不干。”青沪一口拒绝,“我才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,有这空闲,修炼点法术增长点修为,也是好的。”

      我失望极了,忍不住软语求道:“青沪……你知道我只是个没什么修行的小妖啊,不知道怎么帮他。你那么聪明,又会变化又会掐指神算,帮他查案的话,可以省了他夜夜劳心劳力啊!”

      “不干就是不干。”狐狸精明亮的眼睛里光华流转,冷笑着,“他劳心劳力,你春心大动,关我什么事?”

      ……我气结。

      依依不舍地闷头回到田里歇下,却是不能入睡,眼前总是想着那几张案卷。说起来,这案子也真挺蹊跷!

      这淮安山阳县有对穷困兄弟,父母早亡,名叫熊友兰、熊友惠。长兄友兰为了供弟弟友惠读书,自己出外在商船上做了个帐房,以供生计。而弟弟友蕙在家闭门苦读,打算迎考。

      他们家隔壁是家冯家米店,有个弱智的儿子,还收养了貌美的童养媳叫做玉娥。公婆疼惜儿媳,曾经给了玉娥十五贯钱和一对金耳环,可不出几日,冯家的公公却竟然亲眼看到,隔壁的书生熊友惠拿了一只同样的金耳环前来换米,不由疑心儿媳与外人有染,于是便叫儿媳玉娥拿出信物金耳环,果然,那儿媳妇玉娥却拿不出来。

      正在疑心,却没想次日起来,他家的弱智幼子锦郎却被发现七窍流血,被毒死在床上,这一下二老悲痛欲绝,只把熊友惠和童养媳玉娥双双扭送到了县衙,告了他们一个通奸谋杀之罪。

      光是这案子,倒也没有什么蹊跷,有意思的是,那个熊家的哥哥熊友兰,竟然也在不久后同样因为这十五贯钱被判了问斩!

      就在苏州府有个屠户游葫芦,从姐姐那里借得十五贯钱,资助他开肉铺。可是回到家却一时兴起,和女儿开玩笑说是买了女儿换来的。他女儿戌娟吓得不轻,连夜逃走。结果邻居一大早路过游家,却见游葫芦被人杀死,尸体躺在家中……邻居们大惊之下急切报官,官差沿着官道追赶,恰恰在一座凉亭里抓到了戌娟和一个同行的青年,正是那对兄弟中在外打工的熊友兰,而且,身上正被搜出来十五贯钱!

      这一下,看上去也是证据确凿了,想必是熊友兰和戌娟私下有情,听说准丈人把心上人卖掉,一时愤慨起了杀心,又急急抢了十五贯钱,拐带了戌娟潜逃。……

      两地官府都已判了这对兄弟问斩,一门两兄弟,双双死于十五贯——难怪况钟一上任,便注意到了这桩案子,想不注意也难啊!

      辗转反侧了一夜,我想得头昏脑胀,终于打定了主意。

      第二天,我找到田边的鸮鸟,找它问清了路,撒开脚,沿着土路大道飞奔向了淮安山阳。

      夜里我显出原形,白天便用青沪教我的法术,摇身化成一个矮矮胖胖的丫头模样,在大路上急匆匆的赶路,三天后终于赶到了淮安山阳县境内。找了一只野狗稍事打听,便已经找到了那桩案子的苦主冯家米店的所在。

      夜里月明星稀,我现了原形,毫不犹豫顺着门缝钻进了冯家大门。刚刚立定,一道黑影“喵”的一声厉叫,风声虎虎,冲着我猛扑而来!

      一听那声音,我的浑身骨头都吓酥了,腿肚子疯狂发颤:天啊!是猫!……

      那黑影转眼到了身前,碧绿的眼睛闪着恶意的光芒,照着我的头顶就狠狠抓了下来!

      我慌忙中抬臂一挡,那黑猫的爪子正落在我身上,一阵火辣辣的锐痛,鲜血立时汹涌流淌。我忍着痛往旁边疾闪,却再也闪不过紧接着袭来的一抓,抬头望去,那黑猫指爪间凛凛的寒光清晰可见。……

      我心里一酸:死定了……还没来得及帮那个人查案子呢。

      四

      就在这一刹那,身边有个什么东西忽然拽住了我的尾巴,猛的把我向旁边一拉!身子一轻,我被拉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。

      外面的黑猫一声怒叫,顺着墙角扑在洞口,喵喵狂叫。我一阵哆嗦,确定它真进不来,这才松了口气,回头一看,哈!

      毛茸茸,圆滚滚的,一双小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,似乎很好奇:“你是老鼠吗?个头比我们大很多啊。”

      “远方亲戚,一家人!”我热情地自我介绍,“我叫蔗子狸啦!”

      “亲戚?我怎么瞧着不象?””那只小老鼠腆着小肚子。

      “哎呀,其实就是田鼠来着。蔗子狸是别称,哈哈。”我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们平时只住在田里的,不象你们喜欢呆在有人的地方。”

      “哦,这样啊。”小老鼠点点头,看看我身上,“你身上的伤可不轻,还在流血啊。”

      我这才想起那黑猫抓出的伤来,低头舔了舔前臂上血淋淋的大口子,抬头感激地冲它一笑:“刚才谢谢你啦。”

      “没什么了。”小老鼠耸耸肩膀,”你胆子很大啊,一只乡下田鼠,敢这么闲逛。”

      “我不是闲逛。”我向它认真地解释,“对了,你知道这家人……”

      正说着,我忽然一呆,眼前明晃晃的一件东西在老鼠洞里闪闪发光。

      我猛扑过去,那不是一只金耳环吗?!旁边一串亮晶晶的铜钱,正躺在那里,不多不少,数了数正好十五贯!

      “这是什么?怎么会在这里啊?”我急忙拉住小老鼠,急问。

      “是我看着好玩,从这家人的儿媳妇房里偷来的呗。”小老鼠用爪子拎起一串铜钱,叮咚晃动,“听好不好听?还有这黄灿灿的东西,可好看啦,放在洞里,夜里都会发光。”

      “啊!”我尖叫一声,心里扑通直跳,“你偷了不止一只对不对?对不对?”

      “是啊,你怎么知道?”小老鼠圆溜溜的绿豆眼望着我,“另外一只啊,我带着它在隔壁玩,正好他家那个书生走进来,吓得我仓皇逃窜,就落在他家啦。”

      “可是,你在冯家偷东西,怎么会拿到隔壁熊家玩呢?”

      “我嫌这洞里不宽敞,打通了两家的墙壁嘛!”小老鼠一脸无辜。

      我目瞪口呆,心里终于豁然开朗。

      是了,这就能活活冤枉死两个人了!熊友惠那个可怜书生,明明就是拣了家中老鼠遗下的金耳环,还以为是兄长留下,才拿去换米的。而那玉娥的钱和耳环都是老鼠偷的,自然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奸情。……可是,可是冯家的幼子锦郎又是怎么死的呢?

      我慌忙又拉住它问:“喂喂,你知不知道这冯家前一阵死了一个人啊?”

      “当然知道啊。”小老鼠颇有些不忿,“哭丧啊做法事啊,搞得夜里也不得消停——烦都烦死了,死了也是活该。”

      “怎么活该?”我瞧它话里有话,心里一跳。

      “他家那个童养媳啊,听我们老是在她床下悉悉梭梭的,就拿了投了老鼠药的饼子毒我们呢!”小老鼠眼圈一红,“我娘就是这么给毒死的——结果他家那个锦郎,天生有点痴傻的,看到床下有块饼,就乐呵呵地拣来吃了,就毒死了呗!”

      我的嘴巴,张得老大。

      这桩案子,就这么回事啊?

      “小老鼠,你记得,别再把这只耳环弄丢了——还有这十五贯钱,也千万守在洞里。”我再三叮嘱,苦口婆心交代,直到小老鼠有点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“乡下老鼠就是没见过钱”才讪讪地住了口。

      欢天喜地地等到天亮,我侧耳听听外面早已没了猫的声响,这才钻出了老鼠洞,摇身又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模样。

      这回程的路,虽然身上带伤,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不能言说。连着披星戴月,终于又赶了三天三夜的路,才看到了苏州的界碑。

      天色还早,我又累又倦,又觉得身上越来越乏力,便想着回去躺下先休息一下。刚回到自己的洞里,枕着香喷喷的谷堆要睡下,却被洞口一声不快的叫声惊醒了:“嘿!小蔗子狸,你这几天去了哪里?……”

      青沪。

      我想起前几天他不肯帮我,哼唧了一声,把个背脊对着他,不理不睬。

      “喂,我来找过你几回了,还以为你被什么野鸟叼了去。”那公狐狸叉着腰,一头钻进洞来,用足尖踢了踢我,“别装死啊,你……”

      忽然“哎呀”了一声,他惊讶地一把掰过我的身子:“脸色怎么这么红啊?”

      有吗?我昏昏沉沉地看看他。

      “还有血!”

      低头看看,啊……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,崩裂了。

      狐狸精越发怒气冲冲:“这身上的伤是被什么抓的?告诉我,我去撕碎了那畜生去!”

      “没什么,被猫抓的。”我小声道,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。

      “都肿成这个样子了,你还笑?”他一副牙疼的模样,“好好的招惹猫干什么?这田里也没猫出没啊!”

      “这里没有,淮安有嘛。”我嘟囔着。

      “淮安?你去淮安干什么?”青沪的声音尖锐而恼火。

      我絮絮叨叨把我查到的案情说给他听,然后央求地看着他:“青沪,帮我个忙吧。用你的法术,帮我把真相托个梦给况知府,拜托了啊……”

     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,终于无视青沪气急败坏的模样,倒头睡了过去。

      呃,确切的说,我是昏了过去。

      ……再醒来的时候,四周黑漆漆的,正是夜晚。

      青沪那颀长优雅的身影背对着我,一动不动的,听见我的动静,这才回过身,定定地看着我。

      “我还没有看见过睡得像一头猪一样的蔗子狸呢,今儿可真长见识了!”他淡淡道。

      我揉揉眼睛,一骨碌爬起来,发觉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。

      “青沪青沪,你帮我托梦给况大人了吗?”我眼巴巴看着面前的公狐狸精。

      那艳丽无匹的容貌马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:“一醒来就惦记着这事,看来真的是春心大动、看上那个铁面知府了啊!”

     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:“才不是你想的那样,况大人是个好官啊,我们帮他是应该的……”

      “我才没有闲心去管人间的事,那熊氏兄弟铁案如山,马上就要被问斩了,”青沪挑着眉毛冷笑。

      我急地“啊”了一声,跳起来就往洞外跑!

      青沪一把捉住我:“你去干什么?”

      “接着帮况大人查案啊,我已经查出那个熊弟弟是冤枉的了,那个哥哥的命案也一定有问题,我相信况大人的判断!”

      青沪雪白的牙齿“咯吱咯吱”直响,修长的凤眼盯着我,里面似乎有红色的怒火灼烧。

      我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,咦?干他什么事?

      “伤根本就没有好完全,还不给我躺下休息!”他咬牙切齿似的,一挥手,疾风袭来,把我一个跟头摔到地上。不由我反对,又是一道法术砸过来,把我牢牢定在地上。

      我忍无可忍,大声叫,“快点放开我!”

      他翻了个白眼,冷笑一声,纵身而去。

      五

      青沪再回来的时候,天色已经大黑。

      我的眼睛红肿得厉害。一个人被这混蛋狐狸精丢在地上,又被法术定着身子,当然是又气又急,哭了半天鼻子。

      斜着眼睛看看我,那只可恶的狐狸精伸手破了法术,丢过来一包香喷喷的烧鸡。

      我对他怒目而视。

      “真的不吃?这可是顺福斋的招牌烧鸡,我特意去苏州城里买的,还热乎着呢。”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,在我身后循循善诱。

      呸!烧鸡什么的,难道不是它们狐狸才会喜欢的东西!我在心里腹诽。

      见我依旧不理他,青沪轻轻叹了口气,自己撕下一只鸡腿啃起来,修长的手指捏着油乎乎的鸡腿,却是优雅得很。

      “骗你的了。”他自言自语似的,“你昏睡的那几天,我闲得发慌,就顺便去查了熊友兰的案子,的确,杀那个屠户游葫芦的另有其人,是个当地的泼皮叫做娄阿鼠的,正好看见游葫芦酒醉,家门大开,就进去抹黑杀了人,抢了那十五贯钱。”

      我竖起耳朵,忘记了这家伙的恶劣,惊喜地看着他:“咦,那被冤枉的熊友兰身上的十五贯钱,又是怎么回事?”

      青沪看看我两眼放光的样子,没好气地丢过来另一只鸡腿:“先吃,再听我说!”

      我使劲点点头,一边啃着香喷喷的老字号烧鸡,一边听着青沪娓娓道来。

      原来,真是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!那个弟弟熊友惠那时不仅被判死刑,还被官府判交出私通而得的十五贯钱,可怜他一介书生,根本就是被冤枉杀人,又没有真的私通之事,哪里拿得出来这钱?

      这消息被乡邻传话给外出务工的哥哥,那个熊友兰是从一位交好的客商那里临时借得十五贯钱,想去赎弟弟。可巧拼命赶回程的途中,正遇见逃家的茂娟,不过是同路而行,却被追赶而来的管差被误认为逃路的苦命鸳鸯,谁叫他身上也恰好带着十五贯钱呢!

      “啊!原来如此啊!”我惊叹,“那哥哥只要说出钱的来历,再找到借钱给他的客商,不就能证明钱的来历吗,为什么百口莫辩呢?”

      青沪摇摇头:“那个客商已经离开了苏州,跑船去了,没有人证。”

      “啊……”我急了,“那怎么办?”

      看着青沪似笑非笑的样子,我忽然醒悟过来,他既然都知道了,必然是用了什么法术神通,不仅找到了杀人凶手娄阿鼠,也找到了证人客商的行踪?

      “就这么完了?”我问。

      青沪懒洋洋道:“那个娄阿鼠啊,可不是人。”似笑非笑瞥我一眼,他笑,“倒又是你远房亲戚。”

      “呃……老鼠吗?”

      “是啊,是个混迹在市井中的小小鼠精,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,还敢杀人越货,真是胆大包天。”

      “青沪,你真行!”我由衷地高兴来,冲着他嘿嘿直乐。

      “得了得了,你那眼睛本来就小,现在笑得都看不见了。”青沪毒舌地刺我一句,不过眼神却亮晶晶的,显然对我的恭维颇是爱听。

      没等我接着发问,他已经主动道:“我已经废了那只老鼠精的修为,又托了个极为详细的梦给了那个况钟。这人倒也不算迂腐,在收到我的梦的第二天,已经私服出访,快刀斩乱麻地把案子给破了,娄阿鼠被抓,熊氏兄弟双双沉冤得雪,你可放了心罢!”

      “嗯嗯,放心了放心了!”我开心地笑得见牙不见眼,想起况大人晚上说不定可以早点睡,不由得心花怒放,张开手臂,就向青沪扑过去,“谢谢狐仙大人,你真是好人!”

      “滚!手上都是油啊!”青沪满脸黑线,一扭腰闪开我,抖了抖纤尘不染的锦袍。

      就在这当儿,忽然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,举眼望去,一道刺眼的闪电在外面闪过,长剑般刺破夜空。

      我和青沪双双冲到洞口,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!

      乌云遮蔽了朗朗星空,狂风在荒瘠的原野上刮起来,雷鸣和电闪齐齐肆虐着。豆大的雨点忽然从头顶砸下来,被吸入干涸已久的田地,瞬间就没了踪影。

      “下大雨了?”我喃喃道,惊讶之后,就是狂喜!

      苏州府三年大旱,处处民不聊生,就连我们活在野外的山精妖怪,也都苦不堪言,现在好了,天降甘霖,这持续了三年多的大旱,终于有望缓解了!

      身边的青沪,看着那肆虐的雨点,却没有那么欣喜。

      “这雨……太大了。”他淡淡道。

      “大才好啊!”我喜滋滋的,“大旱了三年,土地都渴坏了,河道也干得不成话,雨水越多,才能补齐水源啊!”

      青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,神色有点奇怪。

      他拉着我的手,顶着狂风暴雨,站在狂野外的一棵独树下:“否极泰来,物极必反。大旱之后往往大涝,这也是千古不移的道理。”

      我呆呆地听着,被身边噼里啪啦的雷电惊得一阵小心肝狂跳。这个狐狸精!说话忽然就这么文邹邹起来,可是你要发什么感慨,也别雷雨天跑在大树下面啊,还拉我一起!

      战战兢兢就想从他身边往回溜,青沪一把揪住我:“去哪里?”

      “回洞……”我哭丧着脸,“我怕打雷……”

      青沪光芒四射的眼睛在夜色中看着我,一道闪电劈下,惊得我浑身一抖。倏忽闪过的光亮里,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很温柔。

      “好,我们回去。”他道。

      几天之后,青沪那忧心忡忡的话语被证实了。

      连着几昼夜瓢泼大雨,彻底解决了苏州府三年旱情,但是也很快带来了大涝。江河泛滥,河堤被毁,我自己的小窝也被漫过田野的雨水淹了,积攒了几年的口粮都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。

      望着田野上横流的雨水,我忽然想起了那位爱民如子、累死累活的况知府,如今这种灾情,他怕是比什么人都焦心忧虑吧?

      “啊啊啊,苏州河的河堤要垮了,大家伙快逃啊!”远处一阵鬼哭狼嚎,大大小小的山精水怪冲着这边奔逃,一抹若隐若现的水线在它们背后急追而来。

      我劈面抓住一只蝗虫:“喂喂,河堤那边真的完了?”

      “是啊,一群当官的带着衙役守了半天,我瞧快不行了!”蝗虫扑闪着翅膀,“这些愚蠢的人,还不赶紧逃呢!”

      “走吧,这里待不得了。”青沪一把拉住我的手,就想带着我飞到空中。

      我愣愣地望着远处洪水奔来的河堤方向,忽然一把甩开青沪的手:“你走吧,我去那边看看!”

      “那边洪水滔天的,你去看什么?”青沪眼中厉光一闪。

      “我去看看况大人在不在那边!”

      眼前一花,青沪疾若闪电,颀长优雅的身影堵在我面前,俊脸上面沉似水:“不准去!”

      我真的有点生气了。板下脸,我冲着他叫:“我要去帮况大人,你不帮忙就算了,别来管我!”

      “我不管你,你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!”青沪冷笑。

      “好,那你以后别再管我了。”我认真地看着他,“这事不一样,你来管我,我不领情的。”

      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,映亮了他的脸,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千年妖狐的灼灼目光。

      “我再说一遍,那边有连我也要避让三舍的东西。”他的声音冷硬而尖锐,“你若要去,就准备着把命交代在那里吧!”

     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。

      冷冷看着我半晌,他终于凌空而去,头也不回消失在暴雨之间。

      六

      我心里有点难过,可也顾不上多想,祭起半吊子法术,凌空踏着滔天洪水就往远方跑。

      明明是白天,天色却浓黑似墨。雨点已经连成了线,形成密密的雨帘在天地间,一眼望去,只剩下暴虐的洪水在田野间横流,我顺着雨水流淌的来处,终于冲到了苏州河边。

      果然!狂风暴雨中,咆哮的洪水一步步紧逼着,拍打着摇摇欲塌的堤岸。一大群淋得透湿的官差和民工正光着膀子,奋战在河堤边。无数麻袋和石块被不停运上去,可是又不断地被击垮,随着滔滔河水四散开来。

      而就在那些人中,一道清瘦却坚定的身影立在河堤前,天地之威下,肆虐风雨里,他指挥着众人,一次次不停地堵截着,无视那一次次的溃散!

      我鼻子忽然有点儿酸。

      就知道啊……况大人一定在最前面。

      悄悄地藏在一个小土包后面,我缩着圆嘟嘟的身子,看着况大人浑身湿透的模样,急得团团转。

      怎么办?怎么办?要是这河堤保不住了,况大人站在那里,不是比所有人都危险?他可是朝廷命官、身娇体贵,哪里需要这么身先士卒,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呢!

      就在这时,不远处的河堤外围,忽然再次爆发出一股激烈的滔天巨流,浊黄色的湍急水花中,隐隐约约有如巨蛇般的黑气萦绕着,看得我一个哆嗦。

     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升起来,我似乎看到了什么狰狞的东西在水中咆哮,发出无声的嘶吼。那是被大旱压抑了太久的什么水怪吧?水蟒?还是恶蛟?……

      不管是什么,都是我看了就觉得惊恐、避之不及的东西。

      虽然知道那种精怪离了水必然威力大减,可在那巨大的威压下,我还是不由自主哆嗦着,想要往后躲闪一点儿。

      可就在那忽然腾起的水浪中,一个大浪卷起,正向况钟大人身边最近的堤岸砸来!一阵激烈的摇晃,土方和麻袋堵好的地方豁出一个缺口,眼看着缺口就越来越大,转眼便塌了一大块。

      所有的人都已经焦头烂额,没有人闲着,风雨中那道笔直的身影,忽然快步冲了上去!搬着手边堆放着的麻袋,他“噗通”一下,就跳进了湍急的水里。

      激流翻涌,他身后的几名官差急地嘶声大叫:“大人,快回来!危险!”

      “都跟我上!”况钟大人高亢的声音响彻在河堤上,冲破雨帘,“和大堤共存亡!”

      我浑身一个机灵,望着那个人在水中艰难移动的身影,心乱如麻。他说得对,这个大堤假如守不住,不仅这里的人都要死,就连苏州城内几十万老百姓,怕也是要淹死不少啊!

      热血猛然涌上头,我从藏身处飞快地扑出来,向着况钟那边扑去。只听到身后一阵更大的惊呼“有妖怪啊”,我这才醒悟过来:任谁看到一只巨大的蔗子狸游着水,往他们的知府大人身边狗刨而去,都会吓得不轻吧!

      转眼划到了况钟大人身边,正看到他转过头看着我。狼狈的雨水中,他清亮的眼神带着微微的错愕,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。

      我咧着嘴冲他一笑——估计一只蔗子狸龇牙的样子也不会多么温柔——我分明看到他受惊的样子,翻身向一边一躲。我一咬牙,大力撞了过去,把他那副书生的柔弱身子骨撞到了一边。

      狠了狠心,我冲到了那块已经塌陷了几尺见方的缺口处,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了那里。

      不够,体积不够!我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水在继续灌进来,周身都有滔滔水流。用力大声嘶吼了一声,我记起了青沪教过我的那点小小法术,拼尽全身的丹田内气,把身子胀大了几倍!

      缺口堵住了……只剩下背脊后面冰冷的洪水冲击着,一道道,犹如划过肌肤的刀锋。

      我打了个冷战,尽力撑着越来越冷的身体,维持着胀大身体的法术。耳边只有呼啸的雨声,脸上是密集的雨点扑打,间或有人们隐约的惊呼声。

      我在雨水里睁开眼,对上不远处况钟的脸。

      ……冷面无情、铁骨铮铮的知府大人泡在泥水里,愣愣地看着我这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怪,似乎完全呆住了的样子。

      我不再看他,定定地用全身力气对抗着身后的水压。

      终于,那些衙役醒过神来,陆续带着抽调过来的人手往我身边救援。一包包沙袋和碎石包运过来,围着我的身体,砌好了堪堪快要垮塌的那处裂缝。

      身后被阻挡的水流似乎只平静了那么一瞬,便忽然狰狞起来。我的耳朵里忽然充满阴郁的嚎叫,就像是有远古的洪荒巨兽发出阴冷的笑声。

      一点点,背后的击打渐渐沉重起来,携着风雷之势,隐含巨兽之怒。我咬着牙,把短短的四肢伸到了堤岸的石块下,爪子紧紧抠在了地里。背脊僵硬了,四肢的血液似乎被冰冷的水流冻结,尖尖的爪子流出血来,但是混在浑浊的水里,瞬间便消失了踪迹。

      身后水中的东西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吼,终于被彻底激怒了。我耳中听着那充满威压和怒意的叫声,不由得腿肚子一阵发软,浑身颤抖起来。那是我完全不能对抗的神威,让我这道行浅淡的小精怪从心底感到恐慌。

      可是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那里的况知府,我还是忍住了心底的恐惧,死死地继续堵在了河堤上,一个个巨浪嘶吼着扑过来,我胸口终于一阵巨震,一口甜腥的血涌上来,喷在了面前的水流里。

      这一瞬,我抬头看见况知府正向我看来,沉稳坚定的眼睛中充满震动。我费力地再次冲他咧嘴笑了笑,不过这一次,他似乎没有被我吓到。

      好吧,又或者这只是我临近昏迷前的错觉。一个人类,怎么会对一只大到接近人形的蔗子狸不害怕呢?……

      迷迷糊糊地,我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发出了一声熟悉的怒啸,一道火红的身影拖着长长的数根尾巴,在我眼前急蹿上阴雨的空中,向着我身后的水浪尖头狂扑而去!

      咦,青沪那只八尾的火狐狸精,终于露出原形了吗?说起来,距离上一次他度天劫时没奈何露出了原形,已经又是一两百年过去了呢……

      仰起头,我费力地想要往上看。天空中忽然布满电闪雷鸣,云团中有什么看不清踪迹的身影在激烈打斗,一条乌黑狰狞如恶蛟,一道艳丽火红如赤练。纷飞的电弧在雨点中噼啪闪动,浓厚的烟云遮蔽了视线。

      我稳了稳心神,用尽最后的力气,把爪子嵌死在了身边堤岸的碎石块里。抬头向天上看去,忽然一道巨雷轰鸣,猩红的血雨同时遮蔽了青色苍穹,铺天盖地铺撒下来,落在了身边原野上滔滔的水面!

      青沪……青沪他还好吗?终于昏迷过去的前一刻,我心里有巨大的恐慌。

      尾声

      土地松软,黝黑肥沃。大涝淹死的动物植物的尸体埋在了地下,变成新一年春泥的养分,滋养着这苏州城内外的万里良田。

      我打了个哈欠,在新挖的洞穴里醒过来。洞外阳光明媚,我一骨碌地爬起来,精神抖擞地摇了摇身边的那个火红皮毛的家伙。

      “青沪,起床啦!我们去找吃的吧!”

      眯缝着狭长的漂亮眼睛,那只狐狸满脸不爽,横眉树目瞪着我。我有点心虚,连忙堆着笑:“那好吧,你歇着,我去找吃的,来喂你吧!”

      那只家伙这才哼了哼,淡淡地翻个身子,继续睡觉了。

      我溜出了门,在外面的荒山上费了好大劲,才抓住了一只山鸡,又去河里捞了一串田蛙,这才急匆匆地往洞里赶。

      哎,自从那次青沪和那只引来大水的恶蛟怒战之后,虽然也算把它击退,可是青沪却也受了严重的伤。

      内丹受损,修行折减也就罢了,让这个就爱臭美的家伙最为愤恨的是,它现在不仅连人形也变不出来,就连开口说话也暂时办不到了。

      最麻烦的是,一旦恢复了狐狸身,这家伙便开始不爱吃人间的熟食,只爱茹毛饮血起来。

      这可是大灾难啊!我平时只吃谷物粮食的,现在为了喂他,也被逼着抓山鸡找野兔。这个家伙天天摆出一张“你欠我很多很多”的嘴脸和神情,天天赖在我洞穴里,除了老老实实帮他猎食做饭,我还能怎么办呢?!

      “喂,你这一次,折损了几百年修行功力啊?”我一边撕扯着山鸡的羽毛,一边对着懒洋洋地狐狸精问道。

      他没有理睬我,只是翻了一个愤怒的白眼,精光四射的丹凤眼里透着我熟悉的不屑光芒。

      “哎,我猜有三百年?五百年?”我沉思,“那岂不是又退回上次度天劫之前?”

      青沪的狐狸脸沉下来,忽然扑过来,尖锐的爪子抢过我拔了一半的山鸡,恶狠狠一口咬下去。

      “那就是我猜对了喽。”我笑嘻嘻地看着他,洞穴里一片寂静,只剩下他狼吞虎咽撕扯血淋淋鸡肉的声音。

      “青沪,你为什么这么傻啊……这么做,不值得的啊。”我看着那骄傲的家伙不得不生食血肉的样子,心里忽然有点发酸,终于小声问出来。

      那只火红的狐狸精背脊一僵,顿了顿,没有理睬我,只是继续啃着爪子里的鸡。

      “青沪,你是觉得……欠我一条命吧?”我小声道,看着它矜持的背影,“其实你知道的,当年我帮你挡了一记雷劫,只不过是意外。几百年了,你不用这样依旧放在心上啊。”

      青沪看上去似乎懒得理睬我似的,可是我却分明看见它那尖尖的耳朵旁,那几缕雪白的皮毛下,皮肤隐约地涨红起来。猛然转头瞪着我,它“嗷”地长叫了一声!

      “咦?……你要说什么?”我傻了眼,它现在不能开口说人话了,我可不懂狐狸语啊!

      它气呼呼地摔下爪子里的半边山鸡,用爪子在地上飞快地扒拉出一个“况”字,冷冷看着我。

      “啊,你问我为什么对那个况钟大人的事这么上心对吗?”

      它不屑地点点头,一脸异常不爽的样子。

     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想了又想,终于小声道:“我小时候,和妈妈一起被捕兽夹抓到,是他从山路上路过,救了我们一命哩。”

      眼前浮现起那明亮月光下的弯弯山道,那个赶考上京的少年郎眉目清俊,眼神澄澈,在繁花铺路的路边,打开铁质捕兽夹,好心地松开了我和妈妈。

      “快点逃命去吧,下次可没这么好运,再遇到我啦。”他蹲下身子,笑吟吟地对着我的眼睛,漆黑的瞳仁里闪着纯良的光彩。……

      “青沪,况大人是个好人,也是个好官,对吗?”回想着记忆深处那珍藏的画面,我腼腆地笑起来,“就像你想要报答我帮你挨雷劫一个道理,我也只是想报答他,看着他平平安安、一生没有灾难啊。”

      那只浑身火红皮毛的狐狸斜着眼睛瞥了瞥我,似乎终于接受了我的说法。半晌后才从鼻子里打了个喷嚏,转过身去,继续对付那只血淋淋的半片山鸡了。

      “青沪,况大人只是个凡人,也不过几十年寿命吧,所以我想一直护着他。”我在狐狸精身边小声说着,“你说好吗?”

      狐狸精脸色又不太好看了,它尖尖的耳朵忽闪了几下,看着我的眼光摆着明显的无声诘问:我说不好就可以吗?!

      我哈哈笑起来:“我知道青沪你最善良了,一定会同意的啊!”

      无法开口的狐狸精悻悻地瞪着我,忽然伸出爪子,对着它自己的鼻子指了指,一脸生气的模样。

      “咦,你啊……你也需要我守着你吗?”我疑惑地猜着它的意思。

      火红的狐狸重重点点头,又用力指了指腹下丹田的所在,再次强调它受了很重的伤。

      “好啦好啦,我从今天起,一定好好修炼,等你再修炼几百年,陪着你再度一次天劫的。”我笑吟吟看着它,郑重地给它吃下定心丸。果然,这话一出,这只别扭狐狸才挑了挑眉毛,若无其事地趴在了地上。

      看着它吃完了山鸡,我拖着它,一起来到了洞穴外。

      月亮升了起来,清辉一片,照耀着田野上的一片碧浪。

      我恢复了原形,和青沪并排躺着晒月光,我暗灰色的皮毛在青沪那身火红的艳丽狐皮衬托下,也闪着淡淡的银色来。

      偶然一回头,正看见那只骄傲的公狐狸波光潋滟的眸子里,有我傻乎乎的笑。

     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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